拜年

时间:2023-09-26 18:58:10

拜年

●贾东海

按老家习俗,过年的重头戏是拜年,拜年的必修课是磕头,磕头却很有讲究,并不是噗通一声,双膝一跪这么简单。

大年初一的序曲,是从煮水饺开始的。天色还没亮,母亲便起了五更,起灶添水烧火。锅里的水渐渐冒出热气,沸腾了,发出了滋滋声,颇像欢唱的音符,很细很密的水珠在水面跳跃着,扭起了欢快的秧歌。氤氲的水蒸气也就在这狭小的厨房内,酝酿成了新年的第一缕人间最美烟火。随着母亲一声吆喝:水饺入锅了!父亲便在院子里点燃了准备好的鞭炮。顿时,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水饺下锅的扑腾声组成了新年第一天的双重奏,奏出“鞭炮声声辞旧岁,水饺煮出幸福年”的和谐乐章。

“大年初一,撅屁股作揖。”

吃过水饺,便是一年一度的春节大拜年了。我家的拜年,是从给爷爷磕头开始的。

爷爷很在意过年的传统礼仪,做派也很有仪式感。老家的堂屋正中,摆放着一条两头齐梁的雕花条几,条几前方,是张老梨木八仙桌,八仙桌东西两端,分别摆放着两只形状颇像宋代官帽一样的太师椅。爷爷吃过水饺,特意端出珍藏的铜盆净手净脸,然后换上对襟黑棉褂,拄着龙头拐杖,端坐太师椅上首,手搭扶手,正襟危坐,神情肃穆,像是完成一种神圣庄重的古朴仪式。此时,奶奶已经换好了右肩偏开襟的老式棉袄,坐在下首。每每想起此情此景,我脑袋都会不由自主想起了穿越,觉得爷爷和奶奶古式的衣着穿搭,和这堂屋里的古代家具融为了一体,天衣无缝,相得益彰,显得十分和谐,整体化一,完美无缺。

八仙桌前面,堂屋正中间,摆放着一张半米高的小方桌。母亲往小方桌上端着零食,橘子,苹果,花生,核桃,山药豆,柿饼子,牛轧花生糖……不一会,琳琅满目的零食摆了满满一桌。我们兄妹几个望着,垂涎欲滴,望眼欲穿。弟弟的口水,也在目不转睛的注视下,顺着嘴角滑到了下巴。

小方桌的外侧,堂屋门槛内的一米处,摆好了一张可以同时容纳三人磕头行礼的拜垫。一切准备就绪,父亲踱步爷爷面前,躬身说:芝麻开花节节高,五谷丰登又一年,恭祝父亲身体安康,年年有今日,岁岁有今朝,我带孩子们给您拜年了。爷爷很威严的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允诺。

父亲昂首,转身,走到拜垫前,与母亲并肩而立,开始行拜年礼。老家素有“孔孟之乡、礼仪之邦”之称,传统封建,男尊女卑,即使行礼,男女也有主次分别。母亲正襟,站立不动。父亲神情庄重,躬身,摆臂至胸前,左手成掌,右手握拳,作揖,垂臂。随后,父母一起跪拜,双手伏地叩首,起身后,再作揖,父亲才算完成了给爷爷的拜年仪式。

随后,我们姐弟四人鱼贯而入,姐姐打头,我跟着,妹妹第三,弟弟最后,逐个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。记得,当时,妹妹弟弟年纪还小,妹妹六七岁了,还口齿不清,一口发音不准磕磕绊绊的土话拜年祝福词,逗得全家哈哈大笑。而弟弟的祝福词更是直截了当,直奔主题:新年发财,红包拿来。

老家位于鲁西南平原的千年古镇马岭岗,一个名叫通古集的古老村庄。当地居民遵循传统礼法,崇儒重孝,代代相传。每年春节,拜年的表达方式是行跪拜磕头礼仪,这种传统礼仪不知诞生于哪个年代,祖祖辈辈相传,一直沿袭至今。

正当一家人沉浸在拜年的幸福当中之时,前来串门拜年的邻居已经步入家门。经常最先前来拜年的,是我的大叔贵生,带着我二叔三叔。他们给我爷爷奶奶拜年后,要给我父母也就是他们的大哥大嫂磕头,总被我父母以还年轻为由拦住,开始拉家常。

每当看到三位叔叔,我们姐弟四个就像发现了宝藏,看到了发财的源泉。此刻,开始给三位叔叔拜年,四人噗通跪地,给三个叔叔轮流磕头。给叔叔磕头不是目的,而是为了拜年红包。通常,大叔给五毛,二叔给两毛,三叔给一毛。即使姐姐比三叔还大三岁,姐姐给小叔磕头也面不改色,磕得理直气壮,理所当然。三叔心疼到手的压岁钱啊,但他作为长辈,也不得不忍痛割爱,拿出一部分打发我们。

最为有趣的,便是四五岁的弟弟和大叔的拜年了。弟弟是我们家的老小,大叔对弟弟也有所偏爱。每当磕头结束之后,弟弟便对大叔说,大叔,我再给你磕一个,还给五毛吗?大叔说,一个五毛。结果,弟弟跪地不起了,像鸡啄米似的磕个不停,嘴里数着:一,二,三,四……一下磕了一百个头,还不停止。此刻,大叔哭笑不得,叫停无果,只得说,降价了,一个一毛。弟弟说,一毛也磕。无奈之下,大叔老鹰逮小鸡似的,把弟弟抱离了地面。弟弟扑进大叔怀里,双手勾住大叔的脖子,顺势亲了大叔一口,立刻后悔了:有胡子,扎死我了。

此刻,满屋人哄堂大笑,爷爷溢出了眼泪,用手绢擦着眼角。父亲眯眼笑着,训斥弟弟瞎闹。我却羡慕弟弟,给大叔一个人磕头,五十多块钱红包装进了腰包,成了大款。那时候,一个烧饼,也就五分钱。

按照我村的习俗,过年不仅要给自家老人拜年,还得给街坊邻居家的长辈拜年。如果不串门拜年,会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,指责不懂礼数,目无尊长。于是,父亲便带领三位叔叔和我一起出门,去串门拜年了。

出门拜年,也有讲究,首先,到自己家的宗祠,给列祖列宗行拜祭礼。然后,给本家族的长辈拜年。此后,才给外姓的长辈拜年。我们村,南北狭长四里有余,一条椭圆形的寨墙,把我们村包裹的严严实实。寨墙内东南西北不同的拐角,分布着不同的姓氏。东北角的贾拐,就是贾家的密集居住地。西北角,魏拐。往南分别是王拐,史拐,范拐,张拐等家族。

父亲带领我们,按照自北向南的顺序,根据各家长辈住所布局,采用打点式走位方法,一直到上午十点多,才拜年完毕。拜年途中,如果遇到串门拜年的长辈,不管途中冰雪还是泥水,寒暄后就地拜年,行跪拜礼,泥水浸湿了膝盖,也忍住冰冷,不能有任何怨言。用当地的话说,这叫接地气,延续传统礼法。

后来,1992年冬天,我参军入伍,两年春节没能回家过年,年届九旬的爷爷一直念叨,今年大孙子没给我拜年呢?以至于两年后,我回家过年,拜年时候,我给爷爷磕了三个头,算是补了两次拜年。再后来,爷爷彻底离开了我们,我想给爷爷再补一次拜年,也成了一种奢望。

作者简介:贾东海,山东菏泽人,现居江苏泰州,江苏省散文学会会员,江苏省泰州市作家协会会员。当兵十一载,一直担任师团两级新闻报道员、报道组长,军旅期间在《人民日报》《解放军报》等报刊发表新闻作品1000多篇,30多次在军内外新闻评比中获奖,个人两次荣立三等功。转业后自谋职业,混迹媒体江湖,业余偶涂散文,也涉小说。迄今已在《知音》、《浙江日报》《新民晚报》《人民前线报》《稻河》《风流一代》《妇女生活》《泰州晚报》《宜兴日报》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数十篇。现供职于某媒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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